18岁幸存者经历的“生死鳌太线”

18岁幸存者经历的“生死鳌太线”

龙宫府 2025-02-27 新闻报 13 次浏览 0个评论

“我们征服不了任何一座山,只是山放过了我们而已。”

孙亮独自踏入禁区鳌太线的那一刻起,活下来就成了一件需要运气的事。

2月8日,他背着65斤的徒步装备上山。“我很年轻,我想挑战自己”,他刚满18岁,高二辍学后在山东日照做厨师,刷到不少徒步穿越鳌太线的短视频后决定效仿——自他去年接触徒步,雪山爬了好几座,鳌太线一下激起了他的好胜心,“(冬季路线)单人能走完的,全国屈指可数”。

孙亮的背包,所有装备合计负重65斤,图源来自受访者

鳌太线被誉为“中华龙脊”,是纵贯秦岭主峰鳌山和太白山间的一条主脉线路,直线距离超40公里,实际徒步距离超过170公里。从陕西省宝鸡市太白县塘口村出发,需在海拔3000米以上连续翻越17座山峰。沿途地势险要,巨石林立,几乎无处躲避风雪,且为无人区,这意味着无补给,通信信号也微乎其微。

地处中国南北气候分界线的鳌太线,可谓“一日历四季,十里不同天”。在冷暖气流的碰撞中,浓雾、骤雨、暴雪和冰雹有时转瞬切换。公开气象资料显示,其冬季晚间气温在零下20-30℃,最低可达-40℃。

徒步第四天,孙亮的充电宝、对讲机都被冻到关机,只能根据大概方向行走;他踩着山梁的石板,膝盖陷在雪里,迎面的风刮得他难以站稳脚跟;想扎帐篷时,防潮垫刚拿出来就被吹走了,找了个石缝“绷”了一整晚,“我不敢睡,怕失温”。

隔天,他在雾中不慎崴脚,从山坡滚下后失去意识。等醒来,他发现背包破了,水杯、帐杆、气罐、食物悉数遗失,右手腕还骨折了。但他唯一能做的,就是咬牙继续走,饿了,喝溪水充饥、含点牙膏当糖吃,或是捡捡别人吃剩的调味料、面包。“我一直都在走,因为我不确定,我停下后,是否还能再站起来。”

2月15日,按孙亮原定计划,他应完成穿越,但他失联多日,父母于是联系当地“秦岭牛马队”紧急救援。当晚,救援队30多人分成5个小队进山。据其中一名成员王兵(化名)的搜救记录,其间他所在小队被一只羚牛攻击;翻悬崖、踏深雪时全员负伤。

鳌太线自从2001年有穿越记录以来,被认为是中国死亡概率最高的徒步路线。

中国登山协会和陕西省登山协会曾联合发布的《中国鳌太穿越事故调查报告》显示,从2012年至2017年夏季,短短5年内,“鳌太线”上已累计失踪、死亡驴友多达46人。

2018年,陕西宝鸡眉县、太白县政府已联合发布《关于禁止非法穿越“鳌太线”的公告》,对因非法穿越造成保护区自然资源、生态环境严重破坏的单位或个人,根据有关法律法规处理,直至追究刑事责任;对因非法穿越活动造成的人身伤亡等事故,责任由组织开展非法穿越活动的单位或个人承担。

澎湃新闻梳理发现,“禁令”发出后,仍有徒步者绕“野山路”贸然进入。据以往报道不完全统计,2018至2024年,至少包含马某圆、95后才女诗人“星芽”等12人遇难。

这次搜救期间,王兵就发现了2024年7月穿越鳌太线的遇难者马某圆的帐篷。

王兵表示,孙亮是他在鳌太线救援多年以来,第一次找到的存活者。2月17日中午,救援小队在鳌太线2800米营地下方找到他时,他的手腕、右脚踝肿胀明显,脸上多处伤口已结痂;包扎处理后,18日一早,他被送往医院治疗。

鳌太线有的积雪已经没过孙亮腿部

事后,秦岭牛马队发布公告声明称,此次救援为他们首次发起的付费救援,经家属协商费用约8万块。“收费不是目的,只是想告诉大家,公益救援永远是大家的最后保障,但是一些非常特殊的路线,如果你孤身涉险,家里将会付出难以估计的代价,人财两空,家破人亡。”

“或许我就是运气好而已”,经历劫后余生,孙亮在社交平台呼吁说,千万不要以为自己有了一些技能,就妄想挑战大自然。

以下为澎湃新闻记者与孙亮的对话:

“真没查过”、“意料之外”

澎湃新闻:为什么决定爬鳌太线?

孙亮:我刷到好多短视频,说冬季路线特别难,单人能走完的全国屈指可数。我就想试一下。我工作的地方离那里也不远,从山东日照坐飞机过去两个多小时。

澎湃新闻:单独行动不会更难吗?

孙亮:很难,所以更要去挑战。我从小好胜。

澎湃新闻:这条路线要攀过17座山峰。

孙亮:我真没有查那些东西。

澎湃新闻:徒步前做了哪些准备和训练?

孙亮:我没有训练过。我是湖北黄冈人,那里山比较多,我登山就比别人厉害一点,身体素质好。

装备是之前爬雪山用的,备了几件衣服,摄影设备有两三斤,睡袋、气垫、帐篷比较重,全部加起来65斤,以前(徒步)一般负重50斤以内;路线我没特别了解,直接下(载)了别人走过的路线,就是“野山路”。出事前大概走了60%,还差两个山脊线翻过去,基本上就没难度了。

澎湃新闻:出事前经历了什么?

孙亮:2月8号开始走,我原本计划是7-8天走完。雪特别深,大多数都到膝盖、腰际了。

有向导的话,换着人轮流开路,我都是自己开路,所以走得慢。一天大概走10公里以内,基本上走三步歇一下。前三天下小雪、刮刮风都能接受,心情挺好的,感觉能走完。

天气太冷没法充电是意料之外的。第四天下午看导航时,手机还有几格电,想充电,结果总共两个充电宝(每个2万毫安)都被冻到关机没法充电了;对讲机也冻关机了,原本对讲机是想用来呼救,我有救援队的呼救频道,截了图在手机里,但没事先保存在对讲机里。

澎湃新闻:没法充电后怎么调整方案?

孙亮:我就放弃了,第一时间想着赶快下撤,位置、方向我大概清楚。爬石海其实还好,最绝望的是走大石板,什么遮挡都没有,有的狂风我用两根登山杖都支撑不住身体。下撤那天下午风特别大,大到什么程度?你只要站在那里不用力就会被吹走,脚一抬起来就会被吹倒。

我也没办法扎帐篷,防潮垫一拿出来就被吹走了,只能原地停留找个石缝睡觉。它是一个特别大的石板子,能挡住80%的风,但脚踝上面是雪,踩平后在石缝里面“绷”了一个晚上,我不敢睡,怕失温,大多数时候是心里给自己加防线。

澎湃新闻:下撤期间是怎么发生意外的?

孙亮:第五天早上继续下撤时,起风,小雾,能见度不到20米。下午翻山丘时脚崴了,没有着力点就滚下来了,整个落差大概有二十米。当时没有意识,昏昏沉沉,醒来天已经黑了,包也找不到,因为雪太厚了。我搞了点枯树枝,铺完直接倒过去睡了一整晚。

隔天醒来头有点晕,右手腕特别疼,滚下来摔晕时骨折了。当时我以为就是手扭了,水杯拧不开,就拿手肘把它夹着,用左手拧开瓶盖。可能部分痛觉被寒冷压下去了,右手只要不用力,其实都没问题。之后我一直都在走,因为我不确定停下后是否还能再站起来。

“已经出现了幻听、幻觉”

澎湃新闻:受伤之后怎么下撤,会不会特别困难?

孙亮:也不困难,都是冰路,我穿了冰爪没什么难度了,就是体力不行。走一会停一会。最大的困难就是能量棒那些吃的全都摔掉了,只能喝小溪水充饥,有一小管牙膏原本想着徒步完刷牙来着,直接当糖吃,还有路上捡点别人吃剩的面包。

当时我已经出现了幻听、幻觉。仿佛身边有朋友一直在鼓励我,说把这座山翻过去,他们就在下面等我,说我特别厉害、比别人强;还有个黑影一直在我旁边走着,脑海像放电影一样,想起了我的爸爸妈妈和家人。那时我对时间、路程都没概念,天黑了找个地方铺点干草睡觉,天亮就起来走,醒来的时候会有点想家。当时我心里有一个信念,一定要活下去。

澎湃新闻:你有预料到救援队在找你吗?获救经历是怎么样的?

孙亮:没有百分百确定,但这么长时间没联系家人,说不定家里报警了。走这条路线前家里人知道,但他们不知道危险性,以为我是去旅游的。

那天中午,救援队在生火,我闻到烟味喊了一声,当时我以为是村民采药,他们4个人走近了跟我确认身份,问我是不是失联者,我松了一口气,终于看见人了,可以出去了。那时我父母在山下等我,隔天,我直接被送去了医院,骨折的右手腕已经特别肿了。

澎湃新闻:爸妈见到你后跟你怎么沟通的?

孙亮:怎么说,沟通就是打也没用,骂也没用,无奈,都已经发生了。

澎湃新闻:回想这次徒步,是否有后怕一些节点错过了可能就走不出来了?

孙亮:我已经(快)走出来了,错过的话怎么说呢?我当时要是往左边走,其实才距离5公里就出去了。

澎湃新闻:鳌太线在2018年已经禁止穿越,你了解过吗,包括它的危险程度?

孙亮:没有。就是因为它的危险程度高才去的。别人这么多去了,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。

澎湃新闻:对于那些想挑战鳌太线的人,你想说什么?

孙亮:登山前,我想我只有18岁,我很年轻,我想挑战自己、证明自己,但千万不要以为自己有了一些技能就妄想挑战大自然。这种环境的徒步,一个人进去,就是去送人头的,或许我就是运气好而已,我们征服不了任何一座山,只是山放过了我们而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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